沉浸下來,任何一出戲目都將是一次饕餮之旅
“擺駕”,未見其人,已聞其聲,一句簡短的念白,亦彰顯出扮演者的身份與自信。在幾個宮人的陪伴下,身著華服的“楊玉環”款款出場。“海島冰輪初轉騰,見玉兔又早東升……”悠揚宛轉的唱腔伴著看似隨意的身段舞動,“貴妃”的嫵媚和氣勢一目了然。即便是完全不懂戲曲的外行,只看一看那精美的服裝和扮相,聽一聽那圓潤的吟唱,也會不禁側耳。這也許就是京劇的魅力所在。 鼎盛時期,京劇曾是全民娛樂項目,上至宮廷權貴下至平民百姓,閑暇之際都以看戲為樂。發展到現代,已然成為國粹的京劇卻越來越小眾化。一方面,當然是因為摩登時代不缺乏娛樂項目,另一方面,很多人并不清楚該怎么看京劇,摸不著門道。其實,正如中戲曲學院教授、一代京劇藝術家陳國卿先生所說:“一旦你入了京劇的門,只會越‘陷’越深,你就會迷上它。”

看的是故事
戲曲,本身是俗文學,來自于民間,從來都貼近于老百姓。傳統劇目大都改編自受民眾喜歡的故事,比如《野豬林》《楊門女將》等,講的就是《水滸傳》《楊家將》里的片段。在物質匱乏的年代,這些精彩的故事,通過活靈活現的舞臺藝術進行演繹,積聚了廣泛的群眾基礎。 人們看京劇,其實看的就是故事。舞臺上那些活躍的身影,他們到底是在扮演著怎樣的人物,講述著怎樣的情節?如果不事先做一些功課,看完一出大戲之后,恐怕完全不知所云,也就完全享受不到京劇的樂趣了。作為一個藝術品種,我們去消遣也好,欣賞也好,事先大概了解這出戲講什么故事。原來看只是個骨架,知道故事后再看,就有了血肉。 《四郎探母》這出戲里,楊延輝有個引子:“金井鎖梧桐,長嘆空隨一陣風”,這是用來比喻楊四郎這樣的英雄人物困鎖深宮,被強大的遼邦勢力所羈絆和束縛,意志不能施展,老母不能相見,郁郁寡歡,因此只落得“長嘆空隨一陣風”。這句臺詞雖然意境很美,但如果看戲之人對故事,對人物沒有了解,就完全沒有辦法明白楊四郎到底在惆悵和落寞什么。 要看出故事的精髓不僅得知道故事,還得了解演繹故事的人。看戲之前最好先打聽是什么人演。好演員不在名的大小,而在他是否真正的全身心撲到人物上,要打聽是否這樣的好演員,這樣的好演員演的戲,故事你也知道一些的,你去看。
賞的是韻味
對劇目故事和演員有了初步了解之后,可以先看一些傳統戲,接下來,就得檢驗演員的基本功是否扎實。 相聲離不開“說學逗唱”,京劇要求的是“四功五法”,即“唱念做打”和“手眼身法步”。 唱是第一功,最基本的要求,得聽著舒服,可以按照以下七個基準判斷。首先是音準,不能跑調,否則做不到唱腔優美動聽;其次是字清,觀眾無需理會是不是湖廣音,是不是中州韻,只要能將字送達到觀眾耳中就能表達感情;氣順,一定是氣息順暢,不能憋著青筋,聲嘶力竭;板穩,即節奏要穩定,各種板式都有章法,快慢急徐有序,不能亂了陣腳,讓觀眾的心跳跟著你的節奏走;腔純,我們聽京劇,他唱得符合人物情感就是腔純,他不能在娓娓敘事時卻表現得慷慨激昂;情真,一定要賦予演唱真實情感的外化。 《李陵碑》這出戲里,楊繼業將軍被困兩狼山,唱了一段反二黃慢板,感嘆楊家幾十年來輔保宋朝江山,到現在,幾個兒子相繼戰死,六郎搬救兵去了還沒回信,派出七郎卻慘遭奸臣毒手,整段唱腔低回宛轉;最后是味濃。這是一個高層次的技術和審美鑒定。觀眾審美和專業演員的審美應該是統一的,對唱得有味兒的,無論你懂不懂京劇,都會覺得這個好聽。唱最忌諱的是荒腔走板不搭調。 念即念白,在戲曲里就是沒有伴奏的唱,因為要與唱的調門統一,所以念白必須有腔有調。我扮演的《審潘洪》中,有一段11分半鐘的念白,如果沒有節奏,沒有強調和變化,觀眾進入不到情境之中,估計就會睡著。戲曲界有“千金話白四兩唱”的說法,意思是念白功難于掌握,難于練好。因為沒有管弦絲竹的伴奏,全憑演員嘴上的功夫,要口齒清楚,尖團分明,激情有力才能感染觀眾。 所謂節奏就是快而不快,慢而不慢,快中有慢,慢中有快,快慢結合。雷喜福形容念白要像小蔥拌豆腐——一清二白,不能是葡萄拌豆腐——一嘟嚕一塊。念白忌諱的是口齒不清,尖團不分,平平溫溫,如背書本。 做,就是表情和表形,內心感情通過肢體和眼神的外化。比如騎馬,以前是騎著一個竹竿,后來逐漸演變成拿一根馬鞭。馬鞭是實的但沒馬,全靠演員的肢體動作來表演各種騎馬的神情。這里,觀眾一要看肢體技巧是否悅目,二要看演員的眼里是否有戲。任何身段都要做到工架規范優美,眼中有物才能形神兼備,使觀眾悅目愉心。 打,也要打得有情。和敵人打就得打出那種仇恨感,和朋友比武則要打出親昵感。打包括個人舞蹈(如耍刀、舞劍、打拳、耍“下場”等)及對打、群打等,都要打出節奏,激烈有情,打得好看。
品的是細膩
戲曲這種表演藝術無所謂對錯,只有粗細,細膩當中才顯出精神。如果要品味一出戲,就得看他的表演是否細膩。就像我們吃小吃,經常會說“嗯,還是那個味道”,這里面就是講究。包括同仁堂的藥,一味都不能少,某味藥哪怕只有一克也不能少。 一個好的戲曲演員應該特別看重細節,舞臺上表演,可能也很好聽,很熱鬧,但兩個半小時過去了,觀眾沒留下什么印象。我們忌諱將就,要講究。《趙氏孤兒》中有一段戲,草澤醫人程嬰為拯救趙氏唯一血脈,將嬰兒藏于藥箱之中,守衛前來盤查,程嬰一關箱,一抬頭,簡單的動作里,全是戲。怎樣將角色的緊張和故作淡定表現出來,靠的就是細節。技術層面,唱得要悅耳,做得要悅目,扮相要好看;表演層面,一方面要投入真情實感,另一方面要形神兼具,比如《貴妃醉酒》,形要好看,神情之中既要有醉意又要不失宮廷貴族的身份,不能光像梅蘭芳,更重要得像楊貴妃。品味細膩還得關注一點,看人物表演是否符合情理。戲曲界有句話,戲無情不感人,戲無理不服人。 《打棍出箱》這出戲有一段表演,講述書生范仲禹遭遇迫害后被塞到箱子里棄之荒郊,后箱子被人打開,他出箱后不堪打擊精神崩潰。有的劇種為了好看,范仲禹“嘭”一下出來,翻來翻去,開始展示各種武功技巧。很好看,但是不對,穿的是一身青衣秀士卻像耍猴的。清楚劇情梗概,知道“唱念做打”的關鍵,關注到細節,把握到這幾點后,再看戲就能看出些許“門道”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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