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古愚,生于1905年,京劇史論、評論家。1928年在上海對京劇專門進行了研究并發表了許多有關京劇的評論文章。后與梁子華等合編《戲世界報》,由他擔任報社主任;不久又與馮小隱、張肖傖、鄭過宜、徐慕云等組成上海國劇保存社,由他擔任社長并主編了《戲劇旬刊》,后改名《十日戲劇》,發行118期,曾應邀擔任上海中華國劇學校校長,并經理上海天蟾舞臺。新中國成立后,一直從事京劇研究工作,直到耄耋之年,仍有文章不時在報刊上發表。
梅蘭芳的《宇宙鋒》,在「責父」時,趙艷蓉有這么一句詞:「你位列三臺,連三綱五常都不懂了么?」這是老詞。梅過去也一直這么念。梅蘭芳遷居上海后,葉恭綽常去作客,與梅先生切磋藝術,也很欣賞梅的這出《宇宙鋒》,不過對趙艷蓉的這句臺詞提出了異議,認為有問題,理由是秦二世當國年代,還沒有「三綱五常」這種說法,并建議改為「你位列三臺,連這羞惡之心都無有了么」。梅蘭芳對葉恭綽的建議敢不從命,從此不再念「三綱五常’,而代之以「羞惡之心」,一直到暮年。

《宇宙鋒》梅蘭芳飾趙艷容 抗戰前,我有時也去馬思南路梅公館走動,在一次交談中,我向梅先生提出這個問題,我的意見是「羞惡之心」這句詞遠不如「三綱五常」符合情理;當然我也得向梅先生陳說我的理由,這就是在京劇舞臺上有三不計朝代:一是服裝,二是道具,三是劇詞。 從京劇的服裝說,就那么幾個衣箱,里面裝的,從殷商的《渭水河》,一直到滿清的「八大拿」戲,一律通用,臺下的觀眾看了一二百年,了解而理解,沒有意見。再說道具,古時候沒有桌、椅、床,只有幾、案、榻,人們是席地而坐,還睡在席上,所以才有「寢不安席」之說;可是在《渭水河》里,舞臺上便已經擺上了桌、椅、床了,文王還睡在床上,.做了一個飛熊入幕的夢。觀眾呢,也沒有意見,看得挺好。如果真是依據歷史真實,讓刷中人席地而坐,便復雜了,觀眾反倒看不懂了,以為是在演日本戲了。
木板年畫之《渭水河》
還有,那時紙墨筆硯還未發明,舞臺上也還是這個原則,不計朝代,提筆就寫,沒有誰去用竹片刻字。劇詞也是這樣,不計朝代,目的是讓觀眾一聽就明白,就理解。像《霸王別姬》,原來虞姬念有兩句對:「可憐無定河邊骨,猶是春閨夢里人」,也改成了「沙場壯士輕生死,慘絕人寰待爾人」,因為前兩句是唐人的詩,計較朝代,當然是不能用在楚漢相爭里的。可照這樣說,虞姬念的「正不知鹿死誰手」這詞也得改;因為「鹿死誰手」這句話(后來成了成語)是十六國時后趙的石勒說的,在他之前的虞姬如何說得出呢?可改什么詞呢?改什么詞在這里也不如這句「鹿死誰手」念得那么合乎情理,那么有氣氛,這就是不計朝代的好處。《宇宙鋒》中,趙艷蓉說「三綱五常」,雖然時間不對,可這個話在中國傳了一兩千年,普通老百姓都知道、都明白的,以趙艷蓉當時的處境說出,是完全符合她的口吻的,人情合理,觀眾也能深刻理解這一點;換上「羞惡之心」,那個分量就明顯地差得多了。 《霸王別姬》梅蘭芳飾虞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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